我叫陆泽,住在滨城一个由老工业区改造的创意园里。
这片区域保留了许多红砖厂房,高大的烟囱不再冒烟,墙壁上爬满了常春藤,新旧交融,形成一种独特的颓败美感。夏日午后,阳光穿过巨大的玻璃窗,在水泥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块,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,混杂着咖啡馆的香气和金属加工车间隐约传来的机油味,安静又充满活力。
两年前的一个初夏午后,我还在一家濒临破产的广告公司做着乏味的平面设计,每日面对着闪烁的电脑屏幕,双眼干涩得如同被砂纸打磨,微薄的薪水只够我在这座城市里租下一个没有阳光的隔断间。
那天,阵雨敲打着姨妈家的玻璃窗,发出密集的嗒嗒声,仿佛在催促我的人生做出某个重大抉择。
表哥王博将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茶推到我面前,茶香氤氲,他的脸在蒸腾的雾气后显得格外精神焕发。
他开口:“小泽,别在那个破公司浪费生命了,跟我出来干点正事吧!我研究过了,咱们就在科创园租个地方,成立一个工作室,专门做客制化机械键盘,这玩意儿现在是风口,绝对能赚钱!”
我没有出声,目光落在杯中舒展的嫩绿茶叶上。
我对机械结构和工业设计的痴迷,是父亲传给我的。他是个老工程师,走得早,留下来的那些设计手稿和工具,成了我内心深处最宝贵的遗产,像一条坚韧的纽带,连接着我与他之间所有温暖的回忆。
姨妈在旁边帮腔,声音洪亮:“小泽,你哥说得没错!你哥脑子活,懂营销,你呢,设计能力强,人也踏实,你们俩兄弟联手,这事儿肯定能成!一家人,你哥还能亏待你不成?”
她说话的时候,目光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。自从我父母相继离世,我在姨妈家借住了几年,这种目光就像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,始终跟随着我。
王博见我迟疑,用力拍着胸脯做出保证:“启动资金我来出大头,我投二十万!小泽,你把你那点积蓄拿出来,凑个五万块,怎么样?就算你的技术入股,以后赚了钱,咱俩四六分,我六你四,绝对够意思!”
“四六分”这三个字,他咬得特别清晰,仿佛在宣告一项不可动摇的契令。
姨妈在旁边笑得满脸褶子,好像她儿子给了我天大的恩惠一般。
我凝视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格外鲜亮的绿植,内心的不甘与对前路的迷茫,如同被雨水浸泡的尘土,黏稠地堵塞在我的胸口。
那天夜里,我回到狭小的出租屋,翻出父亲留下的那些泛黄的设计图纸,上面的铅笔线条和标注虽然陈旧,却依旧精准有力。我记得小时候,父亲带我去工厂看机床,他指着那些复杂的齿轮和连杆对我说:“小泽,做设计要用心,每一个零件,每一个角度,都要有它的道理,不能有半点含糊。”
那一瞬间,我下定了决心,取出了自己工作几年攒下的全部积蓄,五万块钱,一分不剩。
就这样,我成了“轴心工作室”的半个创始人,或者更准确地说,一个怀揣着“四六分”承诺的键盘设计师。
工作室成立了,空间不大,用玻璃墙隔成了内外两间。
外面是王博的办公室兼会客区,摆着时髦的沙发和茶几,墙上挂着几幅他淘来的现代艺术画。
第一年,业务惨淡得令人心焦。
滨城的夏天湿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,我的工作间没有空调,只有一台老旧的落地扇在角落里有气无力地摇着头,吹出的风都是温热的。
父亲教过我,设计是门严谨的科学,更是艺术,必须精雕细琢。
然而王博从不关心这些。
他每天穿着烫得笔挺的衬衫,带着形形色色的朋友来到工作室,指着我桌上刚打样出来的模型吹嘘:“这都是我的工作室设计的,试试这手感,外面的量产货绝对比不了!”
他的朋友们敲击几下,拍拍他的肩膀,夸赞几句便转身离开,真正下单购买的一个都没有。
王博把这称之为“积累圈内资源”,隔三差五就组织饭局,账单无一例外地都记在了工作室的账上。
我翻看着账本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餐饮开销,心里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,沉重得喘不过气。
有一次,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:“哥,这些饭局真的有必要吗?我们的键盘还没卖出几把,账上已经赤字十几万了。”
他挥了挥手,脸上是满不在乎的神情:“小泽,这你就不懂了,做生意嘛,人脉就是钱脉。先把关系网铺开,订单自然会找上门来。”
我没有再争辩,默默转身回到工作间,拿起砂纸打磨一个刚打印出来的外壳模型。粗糙的表面在我的手下逐渐变得光滑,这个过程似乎能平复我内心的焦躁。
转机出现在一位名叫“老炮”的资深硬件评测博主身上。
他是个退休的工程师,在圈内极有声望,偶然在论坛上看到我匿名分享的一个设计帖,对我的结构设计很感兴趣,通过私信联系,买了一把我手工组装的键盘。
第二天,他主动给我打了电话,说这把键盘的敲击手感和声音,让他找回了当年使用老式打字机的感觉。
他开始在自己的评测视频里推荐我们的工作室,慢慢地,“轴心”的名气在一小撮核心玩家的圈子里扩散开来。
我记得那一年夏天,我整个人瘦了十五斤,每天累到沾床就睡,梦里全是各种零件的尺寸和公差。
而王博,换了一辆黑色的德系轿车,每天停在科创园最显眼的位置。
他解释说这是为了“提升公司形象,方便谈业务”。
姨妈每次来工作室,总是拉着王博的手,满眼心疼地开口:“我儿子为了这个工作室,人都累脱形了!”
然后她会转向我,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吩咐:“小泽,工作室你多费心盯着点,让你哥多休息,他是要干大事的人。”
我低头调试着键盘的卫星轴,没有出声。键盘的金属定位板映不出我的脸,但我能感觉到,自己的表情一定平静得可怕。
第二年春天,工作室的业务终于迎来了爆发。
开售那天,这款键盘瞬间引爆了圈子。
我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在社交媒体上看到用户返图的场景,一个女孩用“初雪”键盘搭配她的白色桌面,拍了一张非常唯美的照片,配文写道:“轴心工作室的‘初雪’,每一次敲击都像是樱花落在石板上的声音。”
那条帖子被疯狂转发,吸引了大量的外设博主和网红前来评测。
王博彻底忙碌起来,他不再满足于在小圈子里做零售,开始拿着“初雪”去对接大渠道。
他成功地与几家大型数码连锁店和一家知名的电商平台达成了合作,签下了几份数额巨大的供货合同。
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,我们之间爆发了第一次激烈的争吵。
那天,他签下了一份超级大单,是一家头部电商平台看中了我们的“初雪”,要求我们每个月供应三千把,作为他们数码节的独家主推产品。
王博兴高采烈地拿着合同冲进我的工作间,像一个凯旋归来的将军。
我只看了一眼合同上的数字,就感觉头皮一阵发麻。
我盯着他,一股寒气从心底直冲头顶。
我开口:“哥,如果那样做,手感和声音就全变了,‘初雪’就不是‘初雪’了,我们的招牌就彻底砸了。”
他发出一声冷笑,手指几乎戳到我的鼻子上:“砸了?你知不知道这份合同值多少钱?一年几千万的流水!小泽,你搞清楚,我才是老板!我负责市场和销售,你只负责把东西做出来,听我的指挥,绝对没错!”
“我才是老板”这几个字,像一把锋利的锥子,狠狠刺进我的耳朵。
那天晚上,姨妈来了,她没有跟我说一句话,直接把王博拽进了外面的办公室。
我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墙,清晰地听到她刻意压低却依旧尖利的声音:“你就是太由着他了!他算个什么东西,就是个给你画图的打工仔,多给他点钱不就老实了!”
王博叹了一口气:“妈,他那个人,脾气犟得很,是个死脑筋。”
姨妈的声音更加刺耳:“犟?让他滚蛋!我倒要看看,离了我们王家,他一个孤儿能干出什么名堂?”
我坐在工作台前,凝视着桌上一颗刚拆开的轴体,金色的弹簧在灯光下闪着微光,仿佛在无声地诉说。
那一整夜,我没有合眼,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父亲当年教我画图时的叮嘱。
品质虽然有些许瑕疵,但总算没有彻底砸掉招牌。
可我心里清楚,这不过是饮鸩止渴。
那次争吵之后,我和王博之间仿佛砌起了一堵无形的厚墙。
表面上,我们依旧是并肩作战的合伙人,可内心的裂痕已经深到无法忽视。
我开始有意识地保留所有的设计底稿和工作记录,我不再只是记录工作室的流水,而是详细记录我自己的每一次付出。
我每天从清晨工作到深夜,记录下每一款设计的灵感来源、结构图的迭代过程、材料的选择和测试数据。
这些,才是一个客制化品牌的灵魂,但在王博的财务报表里,从来没有体现过我的价值。
王博来工作室的次数越来越少,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参加各种“峰会”和“沙龙”。
他学会了打高尔夫,加入了某个企业家俱乐部,嘴里张口闭口都是“品牌赋能”、“私域流量”、“生态化反”,我一个字都听不懂。
他的妻子,我表嫂李莉,也愈发频繁地来工作室“视察”。
她穿着当季最新的名牌套装,带着她的闺蜜们占据工作室里最好的位置,品尝着我用作测试、还未上市的样品键盘。
有一次,她指着我脚上那双因为长期站立而有些变形的运动鞋,笑着对她的闺蜜们开口:“你们看小泽,穿得跟个学生似的。我跟王博讲了好几次,让他给自己换身行头,他就是不听劝。”
她的闺蜜们捂着嘴轻笑,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,像在观赏什么罕见的动物。
我没有回应,只是笑了笑,转身走进了我的工作间。
关上门,那股熟悉的、混合着机油和塑料的气味将我包裹,像一个坚实的堡垒,把外面那些轻浮的嘲笑隔绝开来。
我通过学校论坛,雇了一个叫苏夏的在校大学生做兼职客服。
她家境不太好,但人特别聪明勤快,回复完客户问题,就喜欢待在我的工作间里,看我画图、组装键盘。
有一次,她小声地问我:“泽哥,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?这些键盘明明都是你呕心沥血设计出来的,为什么外面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王总的功劳?”
我愣了一下,随即轻笑着开口:“小夏,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,别的事情不用多管。”
可是她的话,像一根细小的针,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底。
我开始在空闲时教苏夏一些基础的工业设计软件和键盘结构知识,像是将父亲传给我的东西,再传递下去。
这成了我内心一个微小的坚持,也让我在日复一日的压抑中,感觉到自己还保留着一丝存在的意义。
第三年,工作室的声名达到了顶峰。
网友们在底下留言:“这才是真正的工匠精神,爱了爱了。”
从那以后,工作室的订单如同雪片般飞来,我们推出的每一款新品,都在几秒钟内被抢购一空。
王博成了一位不折不扣的“青年才俊”,接受了多家财经媒体的专访。
他穿着剪裁合体的定制西装,站在镜头前侃侃而谈:“我们轴心工作室的成功,秘诀在于对极致工艺的坚持,和对用户体验的用心打磨。”
记者向他提问:“王总,这些令人惊艳的设计,都是您亲手完成的吗?”
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谦逊笑容,指了指我工作间的方向开口:“我有一个表弟,性格比较内向,但非常有才华,具体的设计工作都是他在负责。我呢,主要负责把握品牌战略和市场方向。”
报道刊发出来,标题是《青年企业家王博:用一把键盘,敲开新消费时代的大门》。
文章里配了王博的大幅高清照片,西装革履,眼神深邃,意气风发。
照片下方的图注写着:王博的表弟。
姨妈把那份报纸用精致的相框裱了起来,挂在家里客厅最中央的位置。
她逢人便自豪地宣称:“看看我儿子,上报纸了!现在是大老板了!”
那一年,工作室的财务数据极其亮眼。
年底盘账,总流水高达六百多万,除去原料成本、场地租金、王博那些名目繁多的“市场公关费”和新车的折旧费,净利润不多不少,正好是450万。
这个数字让我感到一阵眩晕,像是在做梦。
我想,按照当初“四六分”的承诺,即便打些折扣,我也应该能分到一笔可观的收入,足够我在滨城付个首付,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。
我怀抱着这一点微弱的期待,踏入了那场即将决定我命运的“分红会议”。
分红的地点定在姨妈家的客厅。
那天天气极好,冬日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明亮,透过一尘不染的落地窗洒进来,将整个屋子照得金碧辉煌。
姨妈泡了一壶上好的金骏眉,浓郁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漫。
表嫂李莉也在,她穿着一件新款的羊绒大衣,新做的指甲上镶嵌着闪亮的碎钻。
王博安然地坐在沙发的正中央,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叠厚厚的文件,营造出一种正式而庄重的会议氛围。
他清了清喉咙,脸上挂着一种程式化的、属于老板的微笑:“小泽,这一年你辛苦了,工作室能有今天的成绩,你功不可没。”
我轻轻点了点头,没有说话,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。
他拿起一张打印精美的财务报表,不紧不慢地开口:“我跟财务仔细核对过了,今年工作室的总流水是620万,扣除掉各项成本、租金、我的公关费用,还有这辆新车的折旧,净利润是450万,成绩非常喜人!”
他说到“公关费用”和“车子折旧”的时候,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说今天的天气。
姨妈和李莉的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悦,450万这个数字对她们而言,仿佛是天降横财。
我凝视着王博,心脏的跳动不自主地加快了几分,我知道,最关键的时刻就要来了。
他从那叠文件中抽出一张小小的转账凭证,用两根手指夹着,轻柔地推到我的面前。
“小泽,你干得非常出色,这里是10万块,我已经让财务打到你的卡上了。”他的声音温和得近乎慈悲,像是在进行某种施舍,“拿着吧,想买点什么就去买,别亏待了自己。”
10万。
450万的净利润,他拿走440万,分给我10万,连个零头都算不上。
我的大脑里“嗡”的一声巨响,仿佛被一柄重锤狠狠击中。
姨妈在旁边恰到好处地开口:“小泽,你看你哥对你多好!10万块,你在那个破广告公司干几年都赚不到!还不快好好谢谢你哥!”
李莉也笑着随声附和:“就是啊,小泽,以后踏踏实实跟着你哥干,好日子还在后头呢。王博都计划好了,明年就要开分公司,到时候让你去当设计总监!”
他们一家人,你一言我一语,已经将我的未来规划得清清楚楚。
一个年薪10万的“功臣”,一个未来前途无量的“设计总监”,唯独不是那个当初白纸黑字写下承诺的、占股四成的合伙人。
我感觉到一股热血直冲头顶,但奇异的是,我的内心却在瞬间变得严寒如冰。
我清晰地看到了王博目光深处那毫不掩饰的轻蔑,看到了姨妈脸上那理所当然的施恩,看到了李莉眼中那毫不遮掩的贪婪。
所有的暴怒、所有的委屈,在这一刻忽然间烟消云散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,甚至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。
我低下头,看着手机上那张刺眼的转账截图,笑了。
不是苦涩的笑,也不是冰冷的笑,而是发自内心的、甚至带着几分愉悦的笑。
我的笑声让客厅里那其乐融融的气氛瞬间凝固,他们三个人都愣住了。
他们或许预想过我会争吵、会咆哮、会痛哭流涕,但他们绝对没有想到,我会笑得如此轻松写意。
“哥,”我开口,声音不大,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,“你真是太够意思了,这10万块,我收下了。”
王博明显地松了一大口气,脸上立刻浮现出得意的笑容,他以为我彻底认命了。
我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凉掉的茶,轻轻抿了一口。
然后我慢条斯理地继续开口:“不过,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。”
“说吧!”王博大手一挥,姿态显得格外慷慨大方。
“我想把我当初投入工作室的那五万块本金也一并拿回来。”我放下茶杯,抬起头,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顿地开口,“从今天起,这个‘轴心工作室’,从品牌到设计,从客户到渠道,全都是你一个人的。我,陆泽,正式退出。从此以后,干干净净,再也没有我任何事情。”
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干,然后彻底冻结。
王博脸上的笑容僵硬了,他瞪大眼睛看着我,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。
我能想象到他大脑里正在飞速地计算:用区区十五万块,就彻底买断了我,买断了这棵每年能为他带来数百万利润的摇钱树。
短暂的震惊过后,他的眼底瞬间涌上了难以抑制的狂喜,他生怕我会反悔,猛地一拍大腿,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:“行!小泽,够爽快!就这么定了!”
王博的“行”字话音未落,他的手机已经响起,是财务打来的。他几乎是抢过手机,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给我转账五万块本金的操作。一连串的提示音响起,我的手机收到了到账信息。
十五万两千块,这是我三年青春换来的全部。
“小泽,合作协议在这,既然你决定退出,那我们就在这上面签个字,从此两清。”王博从文件堆里抽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《股权转让暨退伙协议》,脸上的喜悦藏都藏不住。
我拿过协议,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,无一不在说明我是自愿以零对价转让所有股权,并且承诺永不追究过往的任何财务问题。
我没有细看,直接翻到最后一页,在乙方的位置上,签下了“陆泽”两个字。我的笔迹,一如既往的平静工整。
“合作愉快。”我放下笔,站起身,对着他们三个人,再次露出了一个微笑。
然后,我转身,没有一丝留恋地走出了姨妈家的门。
冬日的寒风和雨丝迎面扑来,狠狠的击打在我的身上,让我浑身不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。但我没有停下脚步,径直走回了科创园,走回了那个我住了三年的工作间。
我没有惊动任何人,默默地收拾着一切。苏夏今天没来,工作室里空荡荡的。王博的办公室里还留着他没喝完的咖啡,桌上散落着各种奢侈品牌的宣传册。
我的工作台上,还放着下一款产品的设计模型,那是一款我构思了很久的、采用全新结构的作品,我给它起名叫“原点”。
我凝视了它许久,然后拿出手机,拍了一张照片,保存了下来。
最后,我将工作室的钥匙放在了王博的办公桌上,用一个玻璃杯压住。然后,我拖着行李箱,抱着那箱沉甸甸的手稿,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倾注了所有心血的地方,决然地踏入了外面的夜色。
我没有回头。
我在附近找了一家廉价的旅馆暂时住下。房间很小,窗户对着一堵墙,空气里有股潮湿的霉味。
我躺在床上,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没有愤怒,没有悲伤,只有一种巨大的、无边无际的疲惫。
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苏夏发来的信息:“泽哥,你人呢?我今天来工作室,发现你的东西都不见了,王总说你辞职回老家了,是真的吗?”
我盯着那行字,许久,才回复了两个字:“是的。”
“为什么啊?工作室现在这么好,你为什么要走?”苏夏的电话立刻就打了过来,声音里满是焦急和不解。
我沉默了片刻,开口:“累了,想休息一下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苏夏的抽泣声:“泽哥,是不是王总欺负你了?我就知道,他把你的功劳全抢走了,现在还要把你赶走!”
“没有,是我自己的决定。”我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,“小夏,好好工作,以后有机会再联系。”
说完,我挂断了电话,然后关掉了手机。
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。
我不知道未来在哪里,不知道明天要做什么。我像一个在海上漂流了很久的人,突然被冲上了一座荒岛,四周是茫茫的虚无。
我拿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和铅笔,这是我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习惯。在空白的纸页上,我开始画画,画各种各样的机械结构,画齿轮,画弹簧,画那些能让我感到安心的、精准的线条。
画着画着,我的眼泪终于不自主地流了下来,一滴一滴,砸在纸上,晕开了铅灰色的笔迹。
那不是为钱,不是为被背叛的怨恨,而是为一个倾注了全部心血的梦想,就这样支离破碎。
是为我那死去的、名为“轴心”的孩子。
接下来的一个星期,我把自己彻底放空。
我白天在滨城漫无目的地游荡,从繁华的市中心走到破败的老城区,看人来人往,看日出日落。晚上回到旅馆,就继续画图,把脑子里所有关于键盘设计的想法,一点点地倾泻在纸上。
我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,不上网,不看任何与键盘圈有关的信息。我需要时间,来消化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,来舔舐我内心的伤口。
然而,树欲静而风不止。
一周后的一个下午,我正在一家路边面馆吃面,邻座两个年轻人的对话,像针一样刺进了我的耳朵。
“看了啊,抢疯了都!王总牛逼啊,直接把价格打下来了,这是要血洗市场啊!”
“399你还想啥自行车?要的就是那个设计!再说了,王总直播的时候说了,这是为了让更多人能体验到‘轴心’的设计理念,以后高端线还是会有的,设计师陆泽也在研发新品。”
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别人口中说出,我拿筷子的手猛地一僵。
我付了钱,匆匆离开面馆,回到旅馆,打开了尘封已久的笔记本电脑。
王博的动作太快了。
他几乎是在我离开的第二天,就宣布了这款廉价版产品的上市。他利用我留下的“初雪”设计图,找工厂开了最便宜的注塑模具,换上了最低廉的国产轴体,然后用一个极具诱惑力的价格,在网上掀起了抢购狂潮。
他开了一场直播,镜头里的他意气风发,他告诉所有粉丝,“轴心”的灵魂设计师陆泽正在闭关,为下一款旗舰产品呕心沥血,而他,为了回馈粉丝,特地推出了这款“青春版”,让每个人都能用上“神作”。
他把我塑造成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,而他自己,则是那个为艺术奔走的、伟大的布道者。
评论区里,一片赞扬之声。
“王总格局大了!”
“支持王总!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设计走下神坛!”
“陆神安心设计,我们等你的新作!”
我看着那些评论,只觉得一阵反胃。他不仅夺走了我的心血,还要踩着我的名字,去收割那些曾经信任我的粉丝。
我的愤怒在燃烧,但我又能做什么呢?协议已经签了,从法律上讲,“轴心”和“初雪”这两个名字,都与我再无关系。
我关掉网页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
我开始认真思考我的未来。我还有技术,还有那些在脑子里、在图纸上的新设计。我不能就这么被打倒。
我打开求职网站,开始投递简历。我把我的作品集整理好,发给了滨城所有知名的设计公司和硬件厂商。
然而,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。
几天过去,我的邮箱里空空如也。唯一收到的几个回复,都是礼貌而冷淡的拒绝。
王博,他不仅断了我的财路,还要断了我的生路。
他要让整个行业都知道,我陆泽,是一个被他“开除”的人。
那几天,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望。我开始怀疑自己,怀疑我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东西,是不是根本一文不值。
就在我快要被这种绝望吞噬的时候,我的旅馆房间门,被敲响了。
我打开门,看到了苏夏。
她站在门口,眼睛红红的,手里提着一个保温饭盒。
“泽哥,”她看着我,声音带着哭腔,“我终于找到你了。”
我把苏夏让进狭小的房间。她看着屋里简陋的环境,眼圈更红了。
“泽哥,你怎么住这种地方?”她把保温饭盒放在桌上,打开盖子,是热气腾腾的饭菜,“王总说你回老家了,我给你打电话也关机,我找了你好几天。”
“我没事。”我给她倒了杯水,声音有些沙哑。
“怎么可能没事!”苏夏的情绪有些激动,“王博他就是个骗子!是个小偷!他偷了你的设计,现在还在外面到处败坏你的名声!”
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手机,点开一个聊天软件,递到我面前。
那是一个“轴心”老粉丝的群,群里已经炸开了锅。
“我也是,大键晃得跟跳舞似的,这品控,狗看了都摇头。”
“退货!必须退货!王博这个骗子,消费我们对陆神的情怀!”
“有没有人知道陆神去哪了?这‘轴心’,没有陆神,就是个空壳子!”
“我听小道消息说,陆神是被王博逼走的,分钱不均,王博独吞了所有利润。”
“我就说嘛!资本家没一个好东西!我们真正粉的,是陆泽的设计,不是他王博的营销!”
苏夏划动着聊天记录,一页又一页,都是对我的支持和对王博的声讨。
“泽哥,你看到了吗?”苏夏抬起头,眼睛亮得惊人,“你的价值,不是那份退伙协议能抹杀的。大家喜欢的,从来都不是‘轴心’那个牌子,而是你,陆泽这个人,是你的设计,你的灵魂!”
她的话,像一道闪电,瞬间劈开了我心中所有的迷雾和阴霾。
是啊,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等同于那个被我抛弃的“轴心”呢?
我的价值,在于我的大脑,我的双手,我那些源源不断的设计灵感。只要我还能设计,我就没有输。
“泽哥,你不能就这么认输!”苏夏紧紧地攥着拳头,“你要站出来,告诉大家真相!你要重新开始,做一个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品牌!我们这些老粉,都会支持你的!”
我看着苏夏,看着她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,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信任。
一股久违的热血,重新在我的血管里奔涌。
我凭什么要认输?
我拿起桌上的铅笔,在记事本上,重重地写下了三个字——“原点”。
“小夏,”我抬起头,看着她,开口,“你说得对。我要重新开始。”
我的声音不大,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。
“我要创立一个新的品牌,就叫‘原点实验室’。宗旨,就是回归设计的原点,回归用户的原点。”
苏夏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,但这一次,是喜悦的泪水。
“太好了,泽哥!我支持你!我辞职,我来帮你!”
我摇了摇头:“不,你不能辞职。你继续留在那里,不是为了做卧底,而是为了保护你自己。我这里,前途未卜,我不能拖累你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听我的。”我打断她,“你只需要像以前一样,把用户的真实声音告诉我,就够了。你是我的眼睛,也是我的耳朵。”
苏-夏看着我坚定的眼神,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那天晚上,我们聊了很久。我把我对“原点”这个品牌的构想,以及我的第一个产品的设计理念,都告诉了她。
那款产品,就是我离开工作室时,没来得及完成的那个模型。
它将采用一种全新的结构,一种我独立研发的、能够提供极致软弹手感的结构。它的外观将回归最本质的简约,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。
它将是我对王博那种浮夸、廉价的营销方式,最响亮的回击。
送走苏夏后,我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。
我联系了中介,把我父母留给我的、也是我在这座城市唯一的栖身之所——一套位于老城区的小房子,挂牌出售。
我需要启动资金。这一次,我不要任何人的投资,我要用我自己的钱,堂堂正正地站起来。
我要让王博,让所有看轻我的人都看到,一个真正的设计师,是如何用作品来说话的。
房子卖得很顺利,拿到钱后,我立刻在科创园的另一个角落,租下了一个比“轴心”更小、更偏僻的工作室。
剩下的钱,我全部投入到了“原点01”号产品的打样和备料中。
过程比我想象的要艰难得多。
没有了王博的“人脉”,很多原材料供应商都不愿意搭理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。我只能一家一家地跑,用我的设计图和样品,去说服他们。
那段时间,我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。白天跑工厂,晚上回工作室调试设备,优化设计。苏夏每天都会把“轴心”粉丝群里的动态整理好发给我,用户的抱怨、期待,都成了我改进设计的动力。
王博那边,日子并不好过。
我看到设计图的时候,差点气笑了。
那所谓的“风暴”,不过是把我之前为“轴心”规划的另一款未发布产品的设计,进行了拙劣的修改。他甚至把我独创的一个内部结构,换成了最普通的公模方案。
他就像一个窃取了藏宝图的小偷,却根本不知道宝藏的真正价值所在。
我没有理会他,全身心地投入到我自己的“原点01”中。
一个月后,第一批五十套“原点01”的样机,终于完成了。
它们静静地躺在我的工作台上,银色的阳极氧化铝外壳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,每一道线条,每一个倒角,都完美地符合我的设计。
我组装好一台,接上电脑,深吸一口气,敲下了第一行字。
那是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手感。极致的软弹,伴随着清脆而纯粹的“麻将音”,每一次触底和回弹,都像是在指尖上跳舞。
我成功了。
我立刻联系了苏夏,告诉她这个消息。
我想了想,开口:“不,我们不找任何人。这一次,我要亲自来。”
当晚,我用“原点实验室”的账号,发布了第一条动态。
这条动态,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,瞬间激起了千层浪。
我的名字,陆泽,再次出现在了所有键盘玩家的视野里。
有人质疑,有人期待,有人观望。
而王博,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这条动态。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,一定精彩至极。
三天的时间,转瞬即逝。
直播当晚,我提前半小时就坐在了镜头前。
我看着直播间里不断上涨的在线人数,从几十,到几百,再到几千,心脏紧张得快要跳出胸膛。
我是一个习惯了在幕后工作的人,面对镜头,面对这么多人的注视,我的手心全是汗。
与此同时,在滨城最豪华的会所里,王博正举着酒杯,和几个投资人谈笑风生。他的新女友依偎在他身边,娇笑着把一块水果喂到他嘴里。
他的手机屏幕上,正是我那简陋的直播间画面。
一个投资人笑着开口:“王总,你这个表弟还真是不死心啊,就他那个小作坊,能翻起什么浪?”
王博抿了一口红酒,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:“跳梁小丑罢了。由他去折腾,正好给我的‘风暴’预热一下。一个不善言辞的设计师,想跟我这个手握资本和流量的营销老手斗?他的第一步,只会是一败涂地。”
晚上八点整,我深吸一口气,对着镜头,露出了一个有些笨拙的微笑。
“大家好,我是陆泽。”
我的声音,通过网络,传到了成千上万人的耳朵里。
我的反击,正式开始。
直播开始了。
我对着镜头,有些不知所措。我不是王博,我不会那些华丽的辞藻,也不会煽动情绪。
我只能用我最熟悉的方式,来介绍我的作品。
“这,是‘原点01’。”我把键盘举到镜头前,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,“它的设计灵感,来源于包豪斯。我相信,设计应该服务于功能,去除一切不必要的装饰。”
“为什么这里要用一个0.5毫米的倒角?因为这样你的手腕在搭上去的时候,会更舒服。”
我拆开键盘,把每一个零件都展示给观众看,讲解它们的作用,讲解我为什么选择它们。
直播间的弹幕,从一开始的“陆神终于出来了”和零星的质疑,慢慢地变了。
“卧槽,原来一个键盘里有这么多门道!”
“这才是真正的设计师啊,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了。”
“哭了,这比王博那个只会吹牛的骗子,真诚一万倍!”
我没有看弹幕,我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。我拿出我的设计手稿,向大家展示“原点01”是如何从一个模糊的想法,一步步变成现实的。那些被修改过无数次的线条,那些密密麻麻的标注,无声地诉说着我付出的心血。
“做设计,就像养一个孩子。”我看着镜头,说出了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,“你必须对它负责,不能有半点妥协和欺骗。因为你欺骗的,不只是用户,更是你自己的心。”
说到这里,我的眼眶有些湿润。我想起了父亲,想起了“轴心”,想起了这几个月来的所有委屈和坚持。
直播间的气氛,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。
“陆神别哭!我们支持你!”
“买!必须买!这才是我们想要的客制化!”
“王博滚出键圈!”
直播进行了两个小时,我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。结束的时候,我对着镜头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“谢谢大家。‘原点01’,首批五十套,现在上架。未来,我会继续努力。”
我几乎是逃也似地关掉了直播。我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,虚脱地靠在椅子上。
我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。
手机响起,是苏夏打来的,她的声音激动得在发抖:“泽哥!卖完了!一秒钟!五十套,一秒钟就没了!”
我愣住了。
紧接着,我的手机开始疯狂地响起提示音。是无数的私信,是论坛上@我的帖子,是雪片般飞来的好友申请。
“陆神,求你开团吧!多少钱我都买!”
“跪求‘原点01’第二批!我愿意等!”
我看着那些信息,眼泪再也控制不住,汹涌而出。
我成功了。靠我自己,靠我的设计,我赢回了尊重。
与此同时,王博的“风暴”也发布了。
“这不就是陆神以前的设计吗?还好意思叫‘革命性’?”
“连结构都阉割了,卖得比‘原点’还贵,吃相太难看了吧?”
“已退货,等‘原点’开团。”
王博花重金打造的营销盛宴,在我的真诚面前,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。
更致命的打击接踵而至。
之前与他合作的几家大渠道商,看到了“原点”的潜力和我的号召力,纷纷向他提出解约,转而联系我。
那些曾经对他笑脸相迎的投资人,也开始变得冷淡。
他的资金链,断了。
墙倒众人推。
短短一个月,那个曾经风光无限的“轴心工作室”,就陷入了破产清算的境地。
王博,彻底傻眼了。
“原点实验室”正式步入了正轨。
我用第一批产品获得的利润,扩大了生产规模,并且组建了一个小小的团队。苏夏正式辞职,成了我的第一个员工,负责运营和市场。我还聘请了两位经验丰富的装配师傅,来保证每一把出厂的键盘,都达到最高的品质标准。
我们没有急于扩张,而是稳扎稳打,每一次开团,都保证在产能范围之内,并且严格把控品控。
“原点”的口碑,在玩家群体中越来越好。我们没有花一分钱做营销,但我们的用户,成了我们最好的推销员。
半年后,我举办了“原点实验室”的第一场线下新品发布会。
地点就在科创园的一个由旧厂房改造的秀场里,现场来了几百名热情的粉丝和十几家主流科技媒体。
我站在聚光灯下,身上穿着一件得体的衬衫,虽然还是有些紧张,但已经能够从容地面对台下所有的目光。
我发布了我的第二款作品,“原点02”。它延续了“原点”系列的设计语言,但在结构和细节上,又有了全新的突破。
最重要的是,我宣布,“原点实验室”将开启“共创计划”,邀请所有用户参与到我们未来的产品设计中来。
“我相信,最好的设计,来源于最真实的需求。”我对着台下,大声说出我的理念,“‘原点’不属于我,它属于每一个热爱它的人。”
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。
在人群中,我看到了那个叫“老炮”的博主,他对着我,竖起了大拇指。我还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,他们都是从“轴心”时代就一直支持我的老粉丝。
发布会结束后,我被记者们团团围住。
一个年轻的记者问我:“陆先生,对于前‘轴心工作室’创始人王博先生的破产,您有什么看法?有传言说,是您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。”
我看着他,平静地笑了笑。
“我没有看法。”我开口,“我只是在专心做我自己的事情。市场的选择,会给出最公正的答案。”
那天晚上,我和团队成员一起在工作室里庆祝。我们没有去昂贵的餐厅,只是点了外卖,开了几瓶啤酒。
苏夏举起杯子,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:“泽哥,敬你!敬‘原点’!”
大家一起碰杯,气氛热烈而温暖。
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一条推送新闻。
《昔日明星企业家王博涉嫌合同诈骗被捕,或将面临牢狱之灾》。
新闻配图上,王博戴着手铐,被两名警察架着拽出了一栋豪华公寓,他头发凌乱,神情憔悴,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。
我只看了一眼,就锁掉了屏幕。
我的心里,没有一丝波澜,没有复仇的快感,也没有同情。
他的人生,已经与我无关。
我站起身,走到窗边,看着窗外科创园的夜景。远处,城市的灯火璀璨如星河。
我不再需要通过别人的失败,来证明自己的成功。
因为我已经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光。
我的人生,才刚刚从“原点”开始。
